这一刻,李绥才总算是意外地看过来,却见赵翌认真地道:“但也相信你我。”
听到此话,李绥怔愣之下却是回之一笑,缓缓出声道:“阿姐总是了解我的,到底瞒不过她。”
说到此,李绥静静捏了捏手中的帕子,垂眸看着脚下的炭炉道:“阿姐走得那夜,对皇帝下了迷药——”
听到李绥的解释,赵翌便明白了,为何杨皇后离开的第二夜,元成帝才恍然知晓。
“那夜宴上,阿姐与我对饮数杯后,我便觉得精神不济,可见,阿姐也在我的酒里下了药。”
只为,不让她担忧,只为临走前独自安排一切。
沉默中,李绥凝视赵翌后,轻然出声道:“你知道阿姐是为何而死吗。”
看到近前人晦暗的眼神,赵翌心下已有了几分猜测,但当她说出来时,还是为之震撼。
“是为了那个孩子,却又不止是,还有自己父亲和夫君的对峙与欺骗。”
话虽未挑明,但经历了两世的赵翌,又如何能听不明白。
事实有多残酷,就有多现实,所以才会将杨皇后那般外柔内刚的人逼至绝境,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。
“无论有多辛苦,但有你陪伴时,皇后的笑是真心的。”
听到赵翌安慰的话语,李绥晃了晃神,嘴唇翕合间却是道:“可她却连离开都不曾见我最后一面,连只字片语都不曾留给我。”
“近乡情怯,面对你,她或许怕自己会动摇,怕自己话未脱口,便会对你流露一切。”
话音落下,李绥侧首看着赵翌,看着他平静而认真的眼神,垂眸思索的那一刻,脑海中却突然闪现出了一幕。
“是了。”
这一刻,李绥忽然眸中一亮,仿佛星河一般,什么也不曾想,便已掀帘道:“立即赶回府。”
察觉马车刹那加快了速度,李绥感激而企盼地看向赵翌道:“阿姐一定是留给我了什么,一定是。”
待马车回到御陵王府,车才方停驻,李绥已是迅速倾身而出,下了车,朝内而去。
面对担忧不已的念奴和玉奴,赵翌抬手示意,便也稳步跟了上去。
直到穿过层层庭院回廊,来到了他们所居的院子,李绥已是疾步跑出了薄汗。
来到妆台前,李绥极快地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大红赤金礼单,仔细端详摩挲良久,眸中微动下,当即以拇指的指甲轻轻抠入那礼单纸页上,直到纸页从中裂开,露出白色的中页,李绥竟是险些喜极而泣。
当李绥将礼单彻底划开,从中抽出夹层,当真看到上面熟悉的字时,却是再也忍不住落下滚烫的泪来。
“阿蛮,对不起,我食言了,原谅我的不告而别,不要为我难过,当你看到这封信时,离开于我而言便不是痛苦,而是解脱,是自由了。
人生须臾二十三年,回想来不算虚妄。为杨氏长女的十六年,我成为了他们眼中合格的杨家女,为大周皇后的七年,我也成为了天下人眼中的贤德之后。可这一切,却都是以失去曾经的自己为代价。这些日子我无数次想到自己如局里的棋子一般任人摆布,愚蠢至极。然而如今想来,他们又何尝不可悲可怜。
我不知道我是否能战胜心里那个自己,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抛却一切与你走下去,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与你作可能的告别。但无论将来如何,我都不会再如从前那般浑浑噩噩的过下去,无论留下还是离开,我都要做回自己,不是那个生来尊贵的杨氏女,不是那个母仪天下的皇后,只是我自己。
这一生我已将自己埋葬在了大明宫,埋葬在了天家这座坟墓里,所以,阿蛮,不要再让阿毓走我曾走过的路,就让他平安快乐的过这一生,做一个有血有肉,能哭能笑的人,不要再与皇家沾染半分。
阿蛮,吾妹。此番一别,阿姐便不能陪伴你了,但我希望你能与赵翌携手走下去,走向属于你们的天地,不为任何人,只为你们自己。”
看着眼前的每一字每一句,李绥的眼前便愈发模糊了几分,这一刻她紧紧捏住这两层薄薄纸页,看着这封离别信,看着这封信下按了血印的证词,却是终于明白了。
原来,阿姐早已在她出嫁前,便患上了郁症,但她却在为她,为阿毓努力地活下去,因为不知道前路几何,因为担心自己的“软弱”离去,会让杨崇渊以国丧为名,拖延她与赵翌的婚期,所以她独自强撑了这么久,却又做好了最坏的打算,悄悄写下了这封信,夹在了当日为她出嫁添妆的礼单之中。
直到上巳夜宴那日,才偶然提及,问她可曾对过礼单。
原来就连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,阿姐也在倾尽一切地去保护她,保护李家,哪怕是与杨崇渊这个亲生父亲相持对峙。
当一滴泪水落在信笺上,将字迹晕然出墨色的花来,李绥笑着抬起头,掀起垂下的眼睑,垂下捏着纸页的手,看向面前的赵翌,良久后双拳紧握,却是轻而坚定地溢出了一句话。
“赵翌。”
“若我要为阿姐讨回这一切,你会陪着我吗。”
寂静中,默然相对的赵翌毫不避开地与李绥深深凝视着,话语低沉却给予了她前世从未有过的倚靠感。
“你如何,我便如何。”
听到这句话,李绥眸中凝着星辰一般的微弱光芒,下一刻唇边含笑,语气却是幽深到让人难以探清。
“即便是翻天覆地?”
看到李绥微弱的笑,赵翌眸底刹那升起利刃出鞘般的逼人与冷冽,几乎是同时,从唇边溢出了最后的回答。
“即便是血雨腥风。”